“这就是沙漠吗?”我很吃惊。伊当湾村位于毛乌素沙漠南缘,再往北是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乌审旗无定河镇萨拉乌苏村。
毛乌素沙漠,中国四大沙漠之一,总面积4.22万平方公里。路遥30多年前在诗歌《今日毛乌素》中有一段描写:“塞外毛乌素,走石又飞沙。草籽下地不扎根,大雁飞来不安家;一堆黄沙一堆坟,劝君莫过红石峡……”
指着我们面前这一片延绵不断的乔木、灌木和草地,贺支书骄傲地说:“这里曾经都是明晃晃、白光光的荒沙梁。”而现在,成年的梭梭、柠条、花棒、红柳、沙拐枣等,在上面蓬勃而倔强地挺立着。
贺秉礼,四十来岁当选村党支部书记,干了快十年,还“挑”着村主任。农村人普遍显年纪,虽说才“知天命”没几年,他早已从老汉们口中的“小贺”,升级为后生们眼里的“老贺”。
看我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,老贺话语间透出几分得意,“硬生生让我们整绿了”。这是电影《我和我的家乡》中的台词,因为影片的“回乡之路”单元在靖边县取过景,讲的又是治沙的故事,他叫儿子在网上订好票,难得进了趟影院。
电影很好看,老贺眼泪都还没来得及抹,却又笑出了声。不过,眼珠子瞪得溜圆,也没寻见县城火车站附近的沙漠公园——拍电影那几天村里可热闹哩,村里婆姨们天天抱着娃娃一搭里去看稀罕,见了他还不忘招呼一声,“走,上街串去!”
老贺问了人,才解下:后期加了特效,怪不得认不出。“一满那么点子沙,扭脸就看见楼房了,可不得‘穿帮’。”老贺现学现卖。
电影场景是假,但漫天黄沙黑压压盖顶的记忆,真真切切。小时候,也就是四十多年前,谁没喝过“黄毛风”,谁没有天天咽风吞沙?
“一年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。”漫天肆虐的风沙像一只暴戾的巨兽,稍有风吹草动,便怒气冲天,遮天盖地。一到腊八节就不敢出门,沙子打得人睁不开眼睛,迈不开步,脸上像鞭子抽。躲进屋,风沙却从土坯垒的后墙灌进来,瞬间成了土人。
老汉咧嘴苦唱:“风刮黄沙难睁眼,庄家苗苗出不全,黄沙压田又埋房,沙进人退走他乡。”
“日子熬煎咧,人愁了才唱得好山曲儿”。“山曲儿”,就是信天游,用老贺的话说“土生土长土里料,土言土语土腔调”。确实,陕北信天游不乏忧伤的调子。但是,一唱起来,人就快活了。
嫁到沙区的女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快活不起来:“坐在沙梁望娘家,咋就把我往这里嫁。抛一把黄沙抹一把泪,咋就叫我活受这个罪。”
“不治沙,沙子就会把我们活埋!”老贺的担忧不无道理——村道上的架子车时不时会陷进沙里,就连公路也常被细细的白沙掩埋,汽车憋足马力冲进去,就像掉进棉花堆里,只见摇晃不见前行。
伊当湾村向北只几十公里,毛乌素沙漠中,藏着著名的匈奴古都统万城。因其城墙雪白如骨,又称“白城子”。
史载公元407年,匈奴首领赫连勃勃自立夏王,呼剌剌扯大旗在“十六国”乱世逞起一方枭雄。后役工十万蒸土筑城,历时五年告竣,曰“朕方统一天下,君临万邦,可以统万为名”。
据载,统万城内军民多时达20万人,还有数百万牲畜。后世自然会疑虑,这一派荒漠瘠土怎养得了遍野牛羊、千军万马?从赫连勃勃“美哉斯阜,临广泽而带清流,吾行地多矣,未若斯之美”的描绘,不难推断,1600年前的这片大漠,确曾草茂水丰,滋养人畜。
千年以前繁华一时的都城究竟是如何消失的,史学家们至今还在研究。但我想,生态环境恶化无疑是统万城走向破败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气候变迁、战乱、过度放牧,历史资料中的这些字眼,老贺挺陌生,但故事的内容衍生了无数个版本,他再熟悉不过:据传到唐朝时毛乌素变成了一块小沙地,然后就像牛皮癣,见风就长,最终,昔日沃野千里的草原,被凶猛的“沙魔”一口口吞掉。
那时,猴娃娃们印象中的“沙魔”,其邪恶程度绝不亚于童话故事里的坏巫婆——它乘着风、打着滚,一夜之间便能翻一道沙梁,虎视眈眈地蛰伏在村子外围,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入侵。
猴娃娃的父辈们首先受不了了:“宁可治沙累死,也不能叫沙漠欺负死!”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他们正是气力旺盛的后生,当仁不让地挑起了封沙育林的担子。一群农民用手挖、用肩扛、用驴驮,自学扎林、剪枝,一个坑一个坑固沙,一铲子一铲子种树。
沙窝里栽树难,头一天栽好的树苗,第二天就被风吹得稀稀拉拉,东倒西歪。“先种上一溜一溜的沙蒿,把流沙基本固定下来,再在沙蒿带中间栽沙柳,一片一片延伸……”老贺说,拼着一股“憋死骡子挣死马”的劲头,人人都成了种树专家。
看到枯死的树干,没有人砍折捡拾。因为早立下了规矩:任何人不准动这里的一草一木。与其说“不准”,不如说“不舍得”。都知道寸草遮丈风,“留着挡风沙吧”。
那天,电影里的治沙场景,赚了老贺不少眼泪:背着树苗行走在大漠中长长的人群,队伍一个姿势一个动作,顶风、背苗、前行。时光压弯了脊背,风沙吹皱了面庞,年老的退下,年轻的顶上,岁月交叠……
是啊,这项跨越几十年的浩大工程,不是一个人、一代人就能干成的,需要一代又一代人前赴后继,一茬茬好后生、好女子锲而不舍,年年栽、年年补,每一抹绿色都是一段故事。
1942年,惠中权任靖边县委书记。他面对沙进人退、民不聊生的严峻现实,组织全县人民引水拉沙,打坝淤地,植树造林。1943年,同志亲笔为靖边题词:“实事求是,不尚空谈”。此后,历届县委书记都牢记同志的教导,艰苦奋斗,造林不止。群众称他们为林业书记、治沙书记、生态书记。
各级领导干部率先垂范,群众造林积极性持续不衰,涌现出一大批治沙造林的典型。张炳贵、牛玉琴、石光银、郭成旺、李守林、漆建中、张应龙、补浪河女子民兵治沙连……这些治沙英雄的事迹,老贺全都听过,好些还见过本人,很多都跟他一样,是老实巴交的农民,也是千万“治沙人”的一员。
“本村的先撂下,就是城里来的知识青年,治沙也出了大力。”话拉到一半,罗有录进来了,他当年是知青队副队长。
罗有录脸盘宽而黑,说线岁,记性却好得没话说,老贺专门帮我请来了这位“行走的村史”。“大队每年有种树指标,户户都出人。1974年,县上派人下来,成立治沙指挥部,组织知青队几十号人打沙障、种网框林,春季种一茬,秋季再补一茬,一口一口‘吃掉’沙漠。”
我这才知道,村庄道路两旁高耸的杨树竟是知青种的,如仪仗队,一排排地把路延伸,煞是壮观。哪里是风障,简直是风景。
老贺给我讲了伊当湾的历史:这里原有高家滩、伊当湾和生地滩3个大队,1966年合并为伊当湾大队。伊当是一个蒙古老汉的名字,据说这一片最早就是伊当老汉的地盘。
最干旱的地方,地名偏偏用了水字,不是“滩”就是“湾”。大人给娃娃起名,也爱用“树”“林”,或者干脆叫“树林”。人们的愿望就是,娃娃能像沙窝里种下的树苗一样耐摔打、扛风沙,等沙里的树成了林,“树”“林”们便不用再过“吃一个窝头咽二两沙”的日子。
“这些年国家政策越来越好,政府鼓励农民承包荒滩地造林,也支持企业来投资治沙。”老贺总结,治沙从个人行为变成全民行动,从零敲碎打的小范围治理,变成了系统化大规模治理。
全民栽树,加上连年大规模的飞播造林,慢慢地,伊当湾的春天由黄变绿,人们关于沙漠的记忆越来越浅,就连雨水都多了起来。
“新闻上说,毛乌素沙漠快要消失了。”老贺激动不已,榆林市沙化土地治理率已达93.24%,绿色版图向北推进了400公里,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嘛!”
进入伊当湾村,漂亮的平房、精致的楼房散布,里面的陈设几乎和城里没什么两样。有种气味让村民感到踏实,那就是屋旁一个又一个羊圈——因为“封山禁牧,舍饲养羊”,如今很难看到放羊的情景。
和很多村子比起来,伊当湾确实没什么天然的优势。既不是旅游胜地,又不能靠资源吃饭,若想接受城市的产业辐射,伊当湾也办不到。它就是陕北一个普通的农业村。
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土地的可贵。在农村,“土地”是最近于人性的神,老夫老妻白首偕老的一对,管着乡间一切的闲事。
尽管在数量上,伊当湾村每户拥有三十到五十亩不等的耕田,但净是些“荒沙赖梁”。四面不是荒滩,就是沙包,偶尔才有一些块状农田。一场风,农田便覆盖上一层沙,要耕田种地就得先清理流沙。
“旱地只能点些豆子、糜子、谷子,水地能种小麦和玉米。”殷海红,64岁,身板结实,皮肤黝黑,祖辈都是种庄稼的老把式。
可是,在风沙口里夺粮,任你手艺再精、管护再细,也要栽跟头:那玉米种子点到地里,秋后一看长得像个树棍,那个苗细啊,让人看着心疼。那玉米,像个胡萝卜,也就比种子多收一点点。
沙滩地几乎是所有庄稼的禁区。春天,风卷沙飞,天昏地暗,刚刚露土的庄稼苗被风吹得打转转;秋天,晨冷、午热、晚刮风,眼看吃到嘴边的粮食,一场大风过后,庄稼东倒西歪,成了光秆秆。
“那也得硬着头皮子种啊——不种吃甚?”殷海红猛吸一口烟,摁灭烟头,“庄稼一年种一季,收成连糊口都不够。”
那个年代,一到春天青黄不接,吃粮成大问题,婆姨们做饭恓惶得总是把红薯、南瓜等与粮食掺和在一起,磨面也用粗箩,生怕糟贱了东西,“早上菜晌午糠,晚上清汤照月亮”。
尤其冬上,家家户户肯定都有一个洋芋窖,洋芋成了冬天为数不多的新鲜菜。酸菜、干豆角、白萝卜干,跟洋芋熬一锅,糊弄一家老小的肚皮。
诗人薛保勤曾在伊当湾村插过队,在他笔下,那段总是饥肠辘辘的青春岁月平添了几许摇曳的诗意:
“总是忘不了/那盘堆满沙土的炕/笤帚一扫,黄尘飞扬/被褥一放,就是我们安歇的床……天天玉米面,顿顿红高粱/肚子抗议,夜半三更咕咕作响/对了,还有愈演愈烈地/盼着天天能有白面吃的念想/看似微不足道/当时却是比登天还难的奢望/哦,记得/一顿饭曾吃过馒头一斤六两/三个小伙曾饕餮半只羊/饥饿考验着胃肠/吃饱曾经就是理想……”
中国古人的造字智慧里,隐含着“水”与“沙”的辩证法。许慎《说文解字》释:“水少沙见”“沙,水中散石”“漠,北方流沙也”。在金文的字形里,“沙”的左边是水,右边的“少”象沙粒之形。沙,总是作为水的反面。
驮水是个力气活,一般都是男人干,家有半大小子的,长到毛驴高,就帮家里吆驴驮水了。
每每,天还没明,村庄便热闹起来了,人们就像赶集,套上驴车,拉着水桶、水箱,一路颠簸着,也有用扁担挑的,七拐八绕,爬坡下坎,风雨无阻。
“上世纪70年代初,全村9个生产队,平均一个队1眼井,最多的2眼,也有没井的,全队人吃水、饮牛饮羊、浇地,都靠它。”马金录,比贺支书小两岁,俩人搭班子好些年。
马金录还不到10岁,就开始跟着大人驮水。还好他家离井不算远,只一里多地。
每天下午,马金录把羊赶回去,便牵着小毛驴上井边排队打水,先吊两桶水让驴子喝畅快,再往家里驮三趟水。
人多的时候,光排队就得小半天。水桶叮叮当当地撞击着井壁,人们蹲在地头,眼巴巴地等。
人喝不饱,庄稼更渴。农民常年在浇地上绞尽脑汁,可连人畜饮水都困难,又哪来的水浇地?
别看伊当湾净是荒沙地,地下水却很丰沛,浅处三四米就能出水,深处也就十几米,且水质好,甜丝丝的。井打到20米,一小时能抽25方水,够浇一亩地。
一口井一万多元。最初,离得近的几家人合着打一口,慢慢地变成三家、两家,到后来几乎家家有井。
进入20世纪90年代,全村水井已有上千眼。曾经的3万亩“荒沙赖梁”,全部变成了平平整整的水田。
豆子、糜子、谷子“老三样”,被喜水的小麦、玉米、洋芋取代,然后,又种上了经济效益更高的莲花白、大白菜、辣椒。
种植蔬菜,远比粮食作物紧俏,也更不能缺了水。一条条皮管子就像老龙吐水似的喷在菜地里,冲着、洗着、浇着、渗着,为的就是菜鲜嫩、水灵,卖个高价。
然而,蔬菜种植面积越来越大,地下水位却越来越低,井越打越深。显然,这千余眼二三十米深的浅水井已经不够用了。
两年之内,伊当湾村打了300眼上百米深的机井——按土地面积分配,两三户共用一眼井。打一口机井5万元,村里向镇上申请3万元项目配套资金,剩余的由几户人自筹。随后,伊当湾村又陆续建成5个水塔,每家每户通上了自来水。
村里的羊突然改变了饮食习惯,它们学会了吃辣——这也是迫于无奈,谁叫种下的大量辣椒卖不出去。
那一年,老贺还是村上的计生干部:“一把苗子补贴2毛钱,一亩地成本600元,政府补300元。镇上大力推,村上给干部们下了任务,每人至少要完成50亩指标。”
镇上提出“万亩万元田”目标,村上打出“给奥运会送辣椒”的口号。农民也按着头一年的辣椒行情算了一笔账:亩产8000—10000斤,每斤辣椒1—1.5元,每亩收入正好1万元左右。
于是,不等老贺动员,农民一下子种了上千亩。据说全县种了近万亩,大半都在伊当湾村所在的东坑镇。
这其中,就有马金录的6亩。马金录养过羊,开过半挂车,做过生意,当然,也种过地。赶上生意不好做,他2008年回了村。
6月初刚上市,就开始贱卖。刚开始还五毛一斤,才卖了几百斤,就跌到了两三毛钱,到后面,甚至政府给客商每收购1斤补贴两毛,也卖不出去了。行情一路下滑,马金录几乎血本无归。
最后卖了一半,倒了一半。“一开始人家还给称斤斤,后来不称了,一三轮车1000多斤,给200元。再后来掂袋袋,一袋子三四十斤,给一两块钱。根本包不住本,还不如烂在地里。”
政府从农行贷了款,4毛一斤收购了一批,打发镇干部到全国各地去推销。然而,始终是杯水车薪。
大量辣椒烂在地里、倒在路旁无人问津。别说往北京送,连村子都出不去。更是有媒体用“万亩万元田的幻灭”之类的字眼对东坑发展蔬菜产业的决策、前景表示质疑。
有农民赔得惨了,便想出一个狠招:把卖不出去的辣椒倒在镇政府大院里,赶羊去吃。照片不知让谁传到了网上,记者来了一拨又一拨,“羊吃辣椒”事件轰动一时。
媒体追根溯源,挖掘农产品“烂市”之痛背后的原因。有记者用脚碾了一下地上的羊粪,赫然发现,褐红色的羊粪中有大量未消化的辣椒皮和辣椒籽。
老贺关注了几乎所有的报道。原因有二:一是毕竟涉身其中,二是自己也赔了钱,想总结点经验教训。
这些文章,有直指政府“越位”的:“今年的辣椒明年的蒜,后年的西瓜地里烂”……
也有发表中肯意见的:“说到底,还是缺乏审慎的前期市场调研,以前这里种辣椒的不多,突然一下子种这么大面积,知不知道周围省市辣椒种植面积大小?种出来卖给谁?”
还有经验丰富的菜农现身说法:“辣椒腿短,运输半径小,不耐储藏。而且,靖边种的主要是鲜食辣子,半尺多长,肉厚,没有多少辣味,晒不成干辣椒。今年内蒙古种的也多,过剩了。”
“坏事也伴着好事!”老贺说,经过这么一遭,靖边县东坑镇在全国出了名,伊当湾村也跟着蹭了拨免费“宣传”——虽然是负面的,但效果几乎立竿见影:第二年,就有辣椒收购商来了。
一些嗅觉灵敏、眼光独到的商人,迅速发现了这个地处偏远的陕北村庄的优势:相比一年收种两季、甚至三季的地方,伊当湾村的大田蔬菜一年种一季,土地可以歇小半年,土壤肥力消耗小,农药和化肥残留相对少。此外,工业落后,工业污染也相对少。
“今年辣椒赔钱,那种的人自然就少了,明年肯定能卖上价。”一些人笃信蔬菜市场“大小年”交替,认为“风水”该转回来了。
“种地种菜,就跟赌博差不多,赌赢了,这一年就没白忙活,输了,只能认命。”……
选择“接着种辣椒”的占一大半,老贺算一个。“老话说‘不撵快中快,撵慢中慢’。我们不能光知道闷头种地,看到别人种甚自己就跟着种,卖的时候碰运气,这叫盲目‘跟风’,得提前动脑子,看种哪个胜算大,这才能种到别人头里去。”
在外打拼多年,走南闯北的马金录,以及被村里人公认为“脑子灵光”的罗安,也都种上了辣椒。
第二年,辣椒市场果然紧俏,一个多月就开始见利,大伙把头一年赔的钱都赚了回来。
“一分耕耘一分收获,土地不会骗人。”罗安笑道。他跟老贺同岁,如今是村里数得上号的种菜大户,也是村监委会主任。
开始种菜之前,伊当湾村的主要作物是小麦,也种一些玉米、洋芋,但还是广种薄收,只够解决温饱。
“秋收测产,玉米亩产能到800斤,小麦上600斤,就都是顶天了。”罗安记得清楚,有时这边地里还没收完,那边地上的小麦都磨成面粉了。
伊当湾村的农民种过向日葵,发现一亩只卖几百元;也种过两年糖萝卜,是村上跟糖厂签订的订单合同,1斤1毛保回收,“秋后算账”利润不低,就是销路太窄,没人敢大面积种植;还有镇上推广种植的薄膜早洋芋,一亩地收入能过千元。
“首先要搞清楚气候适合种甚,我们这光照充足、昼夜温差大,一年有4个月左右的无霜期,种出来的蔬菜口感好、品质高。”罗安和我拉起村上的种菜史:最先种的是莲花白、大白菜,主要销往县城,给学校、政府的灶上送;后来一部分农民开始试种大田辣椒、芹菜,慢慢打开销路,外地客商来的多了,才开始大面积种植。
“再看哪些菜是大日月、哪些是小日月的,大日月庄稼产量高,小日月庄稼长得快,像青萝卜两个月就能长成。再比如洋芋,每个品种的生长周期不同,要算好种多少个品种,哪些先种、哪些后种,赶天冻时候才能都熟了。”罗安说,这些都不是“冒”的,必须把握住时节,科学规划。
第三年开春,罗安种了5个拱棚,2棚辣椒、3棚胡萝卜。他早就听说,拱棚比大田菜早成熟一个月,晚收一个月,能整整多收一茬。
正赶上东坑镇大面积推广拱棚蔬菜,一个棚4200元,农户自筹一半,政府奖补一半。罗安便贷款1万元尝试种拱棚菜,秋天下来还完贷款,还挣2万元。
“现在的国家政策,对老百姓是够点儿了。只要不是不过光景、光喝烧酒的‘半壳壳’,都能把钱挣下。”老贺的一个感受,“农民得到实在好处,村干部工作也好干,群众信任,国家号召甚东西,老百姓愿意支持,我们就一心生办法引着群众致富。”
老贺说,村上不仅请来技术员现场教,还组织农民出去,到山东寿光、河北围场、山西应县等地学,“寿光就去了不下10趟”。
有了政策、技术、资金,一棚新绿,从无到有,蓬勃不息。一个拱棚就是一块“万元田”。
没过几年,伊当湾村的3万亩土地,1.9万亩种上了蔬菜,还架起了连片气派的6000个钢架式拱棚。同时,辐射带动周边东胜、毛团、陆家山等村千余户菜农建起近2000座拱棚。
老贺这话不假,伊当湾村靠着蔬菜种植产业,产值达2.5亿元,客商遍布全国。地头摘下的新鲜蔬菜,当天就能进北京、武汉、西安等地的大市场,隔天,上了韩国、日本人的餐桌。
“今年收入怎么样,只看看蔬菜上市以来,路上还没来得及上牌的小汽车有多少,就全明白了。”老贺交了底,“保守估计,今年全村的农民人均纯收入也在3万元以上,一户轻轻松松十多万元。”
就连去年刚“摘帽”的贫困户殷文军家,10个拱棚,加32亩大田菜卖下来,也挣了二十多万元。
大家当然也心知肚明,“好年景”不是忽然从天而降的。除了农民自己精耕细作,更缺不了政府的政策引导、示范扶持。
作为村党支部书记,老贺考量的显然更长远——下一步,咋实现蔬菜产业转型升级?
目前,村庄的农业生产基本上还处于分散的、小规模的、以户为基本生产单位的状态,这样难以摸准市场行情,面对市场风险束手无策。
在一个市场经济社会之中,单个的农民根本没有任何力量与其他市场主体进行谈判或“博弈”,作为“弱者”的农民只有联合起来,才能从根本上保障自身的利益。另一方面,“现代化”的农业也必然要求规模经营,这也是作为“个体”的农民所无法承担的。
“按我分析,将来还得走集体化道路。一人一点地,太过分散。集中种,成本降低,劳动力减少,大型农机工具也能够充分利用。”老贺侃侃而谈,俨然一个运筹帷幄的乡村政治家。
不知不觉,已到晌午。不知谁家的厨房里冒着香味儿,大概是刚煮的羊肉。以往,一家一年最多也就做那么两三次羊肉。而现在,早已是村里的家常便饭了。这香的炊烟飘出院子,在乡村的上空散开,氤氲了整个村子。拥抱“健康”依旧是智能穿戴设备行业的发展大方向。手机最快现场报码什么